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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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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陵延並沒有那麽好騙,但崖兒在賭,賭他人性裏的貪婪,賭他究竟有沒有被黃金沖昏頭腦。

他笑起來,笑得有些殘忍,“恕我直言,岳樓主的身世悲淒,當年令尊和令堂命喪雪域,五大門派難逃幹系。如今樓主竟不計前嫌,來與葉某談合作,不得不讓葉某懷疑岳樓主的誠意。”

崖兒拱著眉,輕嘆了一聲,“正因為代價慘重,才一定要得到那批寶藏。我幼年坎坷,幫主也知道,身在暗無天日的波月閣,從小到大吃盡了苦頭。其實於我來說,身世如何並不重要,我是個殺手,只在乎眼前的利益。既然我的父母因神璧而死,作為遺孤,必須讓雙親的犧牲更有價值。”

這倒是句實在話,殺手無情,對於沒有見過面的父母,能有多深的感情?那孤山寶藏可是永生永世用之不竭的,這裏缺失那裏找補,似乎也很說得通。

只是尚有疑惑之處,“長淵滅門,不是樓主所為麽?葉某只看到樓主的睚眥必報,因此所謂的合作,還是讓葉某心存不安啊。”

她卻脆聲笑起來,“看來葉幫主對岳海潮的所作所為毫不知情啊,長淵廣發英雄帖,名義上是為擒拿我,實則是想將五大門派一網打盡。岳海潮養人蠱,各路豪傑在他眼中只是人蠱的盤中餐罷了。一旦人蠱吸盡所有人的功力,武林盟主就當換成他來做了,我搗毀長淵實際是救了眾人一命,可惜沒人謝我。”說罷話鋒一轉,又道,“幫主願意與那些人瓜分寶藏麽?再者說,最後這批寶藏有沒有你的份,還未可知呢。與我合作,比聽右盟主號令強得多,葉幫主當真不考慮麽?”

她語氣溫軟,雖有誘導的嫌疑,卻也叫人不自覺一腳踏入深淵。

無論如何,寶藏是最重要的,為了錢,親兄弟都能反目成仇,何況一個頤指氣使的獨裁者!

葉陵延松動了,“那麽以樓主之見,應當如何將圖冊奪回來?”

崖兒道:“幫主按兵不動,波月樓自然有辦法亂了那些人的陣腳。等盟軍散盡,只要幫主發話,想鏟除誰,我等必為幫主肅清前路。右盟主目前還未正式出手,但卻如操控傀儡一樣,指揮盟軍為他打前戰。如果這些人再也無法調動,厲無咎的狐貍尾巴自然就露出來了。幫主在他面前應當是說得上話的,只要能夠自由出入眾帝之臺,還愁沒有機會拿到圖冊麽?”

貪心最終占了上風,葉陵延正式被她策反了,望江樓上一拍即合,果真皆大歡喜。

只是這位葉幫主戎馬一生,忘了占山攻城前,應當先好好熟悉一下地形。

當初的盧照夜是個習慣眼觀六路,耳聽八方的人,因此他的望江樓中,處處安置了洞悉一切的奇巧手段。大宴賓客的畫堂上,每一盞燭臺之後都裝著鏡面大小的風擋,折射燭光以外,其實還有另一個妙用,只要角度調整得當,身在宴上,便可觀盡樓中事,當然包括樓頂的天臺。

所以五陽幫主密會波月樓主一事,所有人都看見了,他們驚訝之餘還在等,等葉陵延振臂高呼,生擒妖女。結果兩人相談甚歡,一旁的金狐貍甚至舔著爪子,打起了呵欠。

這算什麽?領著諸道盟友,竟做起了通敵的勾當。大家都是明白人,知道武林第一正宗的五陽,已經淪為妖女的同謀了。若說不忿,當然是群情激憤,但誰又不在暗中頓足,人人心知肚明,波月樓主是開啟寶藏的關鍵,她同誰合作,誰就有巨大的勝算。

憤恨與嫉妒,令人怒發沖冠。幾十雙眼睛死死盯著銅鏡中的影像,當葉陵延送別岳崖兒時,有人哼笑:“難怪波月樓率攻不破,原來是有內鬼!”

人心動搖了,亂糟糟一團。要使一個聯盟在短期內潰敗,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從內部開始腐爛。

結界之內,崖兒冷眼看著望江樓上匆匆來去、一臉怒色的盟軍,小小的反間計就讓那些門派之間產生了隔閡,果真互不信任的人,還是不能共事。

樓裏門眾自然歡欣雀躍,“五陽幫主這回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,無論這廝是否依照約定行事,在盟軍之中都再無威望可言。群龍無首,用不了多久就成一盤散沙,還需要咱們回擊嗎?”

崖兒卻搖頭,說不夠。

“葉陵延倒下去,自然有人站起來。每個人都想當首腦,最後不是內訌,就是推舉出一個比葉陵延更縝密的人來。現如今正是幫派大亂的時候,必要趁此良機再給他們重重一擊。他們忘了波月樓以前是做什麽營生的,咱們接的可是人命買賣。”她轉過頭,朝蘇畫一笑,“要謝謝蘭戰當初定下的規矩,每一樁交易都要求委托者立據畫押。這麽多年過去了,咱們手裏還攥著他們的小辮子。阿傍,你帶人去樓庫整理,把契約都找出來。這裏面藏著他們所有人的秘密,我偏不信他們能不記前仇繼續結盟,那些枉死的,畢竟不是親爹就是恩師。”

這算是給各路聯盟最沈重的一擊了,打蛇要打在七寸上,哪怕不是一擊斃命,也讓他們廢了半邊身子。

阿傍領命去了,餘下的護法和影衛對樓主愈發心悅誠服。從波月閣到波月樓,大江大河趟過無數,但這次面臨的窘境,是歷年來之最。波月樓的人出去便是人人喊殺,此時不自救,一旦陣破就來不及了。這王舍洲雖然有官府,但江湖上的事,官府根本不敢插手。一夜之間聚集了這麽多門派,早把那些扛燒火棍的衙役嚇傻了。指望不了任何人,只好指望自己。怎麽才能兵不血刃?自然是想辦法挑起他們的內鬥。這接二連三的變故接踵而至,本來就各懷鬼胎的聯盟,瞬間就能不攻自破。

胡不言的作用十分多變,不當坐騎時,他兼做起了分發傳單的工作。金狐貍從高樓上躍過,嘴裏叼著的陳年契約雪片般灑落滿地。街道上行走的人拾起來,就著天光誦讀:“今契,射殺獅鏡島方得圓,與波月樓無尤,一切皆系鮮虞不寐一人之意……”

正念得歡快,忽然一把被人奪了過去。半張被胡髯遮蓋的臉漲得通紅,那獷悍如獅吼的嗓門,震得街道嗡嗡作響:“烈火堡,老子和你不共戴天!”

鬧吧,鬧吧,鬧得越大越好。崖兒站在房檐上俯觀城內,防守波月樓的人已經不知去向了。她咬牙冷笑,再過不了多久,就可以向五大門派下手了。只是這次身份徹底敗露,厲無咎也得了魚鱗圖,接下來的目標就是牟尼神璧。目前城裏未必沒有眾帝之臺的人,以前他要維持武林盟主的聲望,寧願費些事,坐山觀虎鬥。現在罐子已經破了,還會輕拿輕放麽?

神兵譜上排名第一的人,她在瑯嬛洞天的名冊上看過關於他的記載。冊子的首頁便畫著一柄玉具劍,那是厲無咎的兵器,也是他身份的象征。

玉具劍古往今來都作王侯佩劍用,厲無咎和一般草莽不同,他出身顯貴,非人能比。原本也許是當帝王的材料,不過很可惜,據說天生不足,將來也無法有後,所以便成了棄子,流落在江湖上。什麽樣的機緣巧合,讓他成就了現在的輝煌,不得而知,但他的野心確實用在了刀刃上,連為自己建造的樂土,都取名“眾帝之臺”。

眾帝臺上焉有王者?眾帝之上只有神明。但不知為什麽,所有人都在傳言他病弱,一年中有十個月避世修養,甚至一度傳出過他的死訊……結果呢,天下人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。是否真的體弱她不知道,至少他在雪域上的所作所為,並沒有半點病入膏肓的跡象。

長袖善舞的偽君子,重的不光是利,還有名。一個人貪圖什麽,便打擊他什麽,沒有比苦心經營而毀於一旦更令人崩潰的,如果哪天那張偽善的假面被打破,不知他會是怎樣一副姿態?

崖兒緊緊握住拳,瞇眼向東方眺望。心念愈發堅定,眼前的敵人可以交由樓裏人解決,她要直取眾帝之臺。

這麽多天了,她等不來仙君的消息,心裏火燒一樣。天帝的懲罰會是怎樣一番慘痛的折磨,誰也不知道。她害怕他會受苦,如果當真是那樣,沒有圖冊她也毅然要上路去找他,即便是死,兩個人死在一起也算圓滿。

樓下的魑魅穿著華麗的繚綾,仰著臉向上看,盛夏的金芒跳躍在他雙眸,少年揮動衣袖,“樓主,契約都分發完了,外面打起來了,你看見了麽?”

她笑了笑,從飛檐上一躍而下,“打起來才好辦,你去把護法和四星八宿傳來。”

魑魅道是,轉身入內傳令,很快便將人召集到了觀指堂。

崖兒坐在上首,不緊不慢道:“攻樓的人陣腳大亂,正是咱們行事的好時機。先前分發出去的契約,目下雖然見效了,但能維持多久,誰也說不準。也許一兩天,也許三五天,他們會慢慢冷靜下來,所以咱們要趁他們還昏沈著,打他們個措手不及。四星八宿加上護法,共十六人,這十六人今夜將各大門派來個斬首。不管成與不成,破曉之前,城外淺草長廊匯合。”

樓主令下,眾人皆俯首聽命。這段時間困在樓裏,人都快發黴了,能領上一個差事活動起來,對於胸懷利器的殺手們而言,是再快活沒有的事。懼閑不懼死,這是多年刀頭舔血養成的習慣。大多時候這種習慣算不上是任務,而是一種樂趣,畸形的樂趣。

大家躍躍欲試,崖兒倚著扶手淺笑:“但願諸位的劍還未生銹,劍上銀環還有飲血的渴望。”

魍魎哈哈一笑,“樓主放心,劍渴了,我們自己割破皮肉飼養它,從沒讓它忘記血的味道。”

崖兒頷首,“記住,只有一夜時間,城外淺草長廊,過時不候。這波月樓不能長留了,咱們得換個地方。我覓了一個好去處,攻下它,比波月樓強百倍。”

跑江湖的人,說難聽些,大多窮兇極惡,頗有強盜風範。不過正道善於偽裝,害人之前還不忘粉墨一番。他們這些人呢,更簡單直接,說去搶別人的家,就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。

夜很快來了,十六人踏著暮色分散向四面八方,倏忽不見蹤影。剩下的,待夜色更深重些時,隨她潛出波月樓,直奔城外。

影衛個個都是好身手,誰也不用照顧誰,墻頭草底,如履平地。城門上還留有幾個看守的劍客,手起刀落眨眼解決了,這座熟門熟道的城池,沒費周章就脫離出來。

回身望,像螃蟹褪下的殼,沒人會流連。殺手本來就沒有家,那座樓不過是個遮風避雨的地方,談不上感情,換了哪裏都一樣。城外有波月樓暗設的庳屋,裏面驛馬都是現成的,足夠所有人使用。左右攝提進去查看,把馬都驅趕出來,一人一匹預備妥當。

“樓主上馬吧。”左攝提道,“屬下先行一步,確保長廊安全。”

崖兒卻說不,“你們隨蘇門主去方寸海。”

她臨時換了主意,眾人都有些意外。但沒有人敢質疑,紛紛領命上馬,一行人在月色下狂奔開去,很快消失在視野。

胡不言長籲短嘆,“你這麽謹慎,真叫我不適應。”

崖兒瞥了他一眼,“我什麽時候給過你不謹慎的錯覺嗎?樓裏上下那麽多人,我不確定有沒有內賊。蘇畫帶走的那些,這陣子沒有機會接觸外界,就算有心,也不怕他輕舉妄動。我要防的是散出去的十六人,萬一其中有一人變節,波月樓就會全軍覆沒,我絕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。”

胡不言鼓著腮幫子咋舌,“果然老板不好當啊,要操心這麽多人的生死。將來有機會,還是找個地方隱居吧,要是沒人作伴,我勉強可以舍命陪君子。”

她看他的眼神充滿不屑,“用不著,我有人陪,你還是多關心你自己吧。”

胡不言嘟囔著,跟她伏守在草叢裏,剛要張口,草籽塞了他滿嘴,他連呸好幾聲,喋喋不休抱怨著:“你看,跟你在荒郊野外餵蚊子有我的份,太平日子男耕女織就沒我什麽事了。”他兩眼鬥雞著,發現面前的草叢裏有一朵野生的小薊,紫紅色的絨球,看上去乖巧可愛。胡不言咧嘴一笑,“老板,我們這樣算不算花前月下?”

崖兒沒空搭理他,見夜色深處有一人一騎狂奔而來,仔細分辨,是魑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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